伊川先生曾经对张思叔说“我天生元气不足到三十岁才逐渐变得强盛

伊川先生曾经对张思叔说：“我天生元气不足，到三十岁才逐渐变得强盛，四十、五十岁后精气神才比较完备。我今年七十三岁了，精力与年轻时候相比却没有什么损伤”。张思叔说：“先生难道是因为先天元气不足，才如此注重养生的吗？”伊川先生沉默良久，才说：“我觉得不爱惜自己的生命，一味满足欲望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。”古代的君子敬爱自己的身体，凡事做长远的打算，值得我们学习。乐羊子的妻子看到她的丈夫出去游学却很快又回来了，就拿着刀走到织布机旁边，说：“这些丝织品都是从蚕茧中生出，又在织机上织成。一根丝一根丝的积累起来，才达到一寸长，一寸一寸地积累起来，才能成丈成匹。现在我如果割断这些正在织着的丝织品，那就会丢弃成功的机会，迟延荒废时光。您要积累学问，就应当每天都学到自己不懂的东西，用来成就自己的美德；如果中途就回来了，那同切断这丝织品又有什么不同呢？”古代的淑女敬爱她的丈夫，识见高卓，顾虑深远，可以作为效法的对象。“伊川先生谓张思叔”段：语出《二程遗书》：“先生谓绎曰：‘吾受气甚薄。三十而浸盛，四十五十而后完，今生七十二年矣，校其筋骨，于盛年无损也。’又曰：‘人待老而求保生，是犹贫而厚蓄积，虽勤亦无补矣。’绎曰：‘先生岂以受气之薄而后为保生邪？’夫子默然曰：‘吾以忘生狥欲为深耻。’”伊川先生即程颐；张绎（1071—1108），字思叔，程颐的学生。“乐羊子妻”段：典出《后汉书·列女传》：“河南乐羊子之妻者，不知何氏之女也。羊子尝行路，得遗金一饼，还以与妻。妻曰：‘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，廉者不受嗟来之食，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！’羊子大惭，乃捐金于野，而远寻师学。一年归来，妻跪问其故，羊子曰：‘久行怀思，无它异也。’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：‘此织生自蚕茧，成于机杼。一丝而累，以至于寸，累寸不已，遂成丈匹。今若断斯织也，则捐失成功，稽废时日。夫子积学，当日知其所亡，以就懿德；若中道而归，何异断斯织乎？’羊子感其言，复还终业，遂七年不返。”《列女传》是表彰汉代才华品德特别突出的女性的传记。乐羊子妻是作为能鼓励丈夫笃行致远的典范而被选入的。

这篇家训是邹守益写给儿子、儿媳妇的。引用《诗经》、宋儒语录、列女故事来论证夫妇之道是天下太平的根本。

夫妇相处之道的要诀是：敬。夫妻之间容易流于亲昵欢纵，缺乏应有的敬意。古人推举的“举案齐眉”“相敬如宾”都要突出一个“敬”字来节制男女情欲。敬是一种德性，夫妇之敬源于对共同的良善的追求。良善德性才是夫妇最恒久稳固的“黏合剂”，因为善能激发对枕边人的敬意，而敬意产生大美，或者说，良善、敬意本身就是美，超越了容颜肉身，永不褪色。东廓希望儿子能立大志成正业，效仿宋儒程伊川“敬爱其身”，不做欲望的奴隶。儿媳妇能“敬爱其夫”，效仿汉代的乐羊子妻，鼓励、成就丈夫实现远大志向。

今天是讲求男女平等的时代，不再如古时要求夫主妇从，我们完全可以把昔时单方面的付出与成全转化为互相成就志向，而古人提倡的彼此鼓励追求德性、保持尊重的敬意依然没有过时，反而在这个恣情纵欲、过度自我的时代更需提倡。

家约

昔我祖宗，积德累行，以开有家。若靖斋公①之捍乱保乡，功在生灵；三节②之抚孤立家，烈在纲常；毅轩封君③之劬孝秉刚④，典刑在宗闾⑤。百余年来，始发于我易斋大夫⑥。笃于孝友，训于俊髦，以靖共于官箴⑦。我大宜人⑧以俭勤慈惠佐之，用是我蒙休荫，不坠书香。以天之福，亲炙先觉，取友四方，获齿于善类。抚迪尔等，各已成立矣。尔等宜思先业之艰难，以光于世德，以娱我晚节。

当年我们的祖先积累德行，开创了这份家业。靖斋公平定叛乱，保卫乡里，功在百姓；三位节妇抚育孩子、主持家务，有功于纲常名教；毅轩封君的孝顺公正，成了宗族闾里争相仿效的楷模。一百多年后，从我父亲易斋大夫那里，我们家开始发迹了。易斋大夫切实履行圣人孝悌友爱的教诲，努力教育英才，恭谨地奉守各项做官的戒规。母亲又以俭朴、勤劳、慈爱、贤惠的美德辅助他，因此，我才能在他们的余荫下顺利长大，努力学习。靠着上天赐予的福气，接受老师的教导，向四方寻求朋友，与善人为伍。现在，经过多年的抚育、教导，你们这一代也已经各自成人独立了。你们应该多想想先人创业的艰难，以光耀世德，使我的晚年舒心愉快。靖斋公：邹守益六世祖邹思贞，元朝末年红巾军起乱时，他因为智勇双全为人推重，有保障乡里之功绩。三节：三位节妇，指邹守益的曾祖邹仕鲁的原配谢氏，侧室李氏、邓氏，三位夫人年轻守寡，矢志抚孤。毅轩封君：邹守益祖父，名思杰。劬（qú）孝秉刚：劬，劬劳；孝，孝顺；秉，持，引申为公正；刚，刚直。宗闾：宗族邻居。易斋大夫：邹守益之父，名贤。以靖共于官箴：靖共，又为“靖恭”，意为恭谨地奉守；官箴，做官的戒规。大宜人：宜人，妇女封号；宋代政和年间始有此制。文官自朝奉大夫以上至朝议大夫，其母或妻封宜人；武官官阶相当者同。元代七品官妻、母封宜人，明清五品官妻、母封宜人。此处指邹守益的母亲周氏。

今闻诸仆诸佃①破坏我家法，朵颐②他姓，以得罪于宗族乡闾，而尔等弗惩，是纵之也。我将何赖焉？往与汝母王宜人③拥炉煨栗，分啖尔辈，问尔所志，一以为文山，一以为颜子，我与汝母甚喜，天以道德忠孝倡我后也！至论世俗怙势纵仆，欺宗凌乡，汝皆笑唾之。今纵不能变风易俗，乃步骤之乎？良知之明，无异皎日，习俗所障，云雾滃集④，得严父兄、良师友法语巽言⑤，天机⑥自动。苟能充之，忿惩欲窒⑦，朗然本体，可圣可哲；不能充之，弗惩弗窒，阴浊日积，可夷可兽。呜呼，戒之哉！

最近听说我们家的仆人和佃农不守家法，仗势欺人，得罪了整个宗族乡里，而你们却不对其加以惩戒，这是在纵容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啊。我还能指望你们当中的哪一个呢？以前，我和你们的母亲围着火炉，把栗子烤熟了分给你们吃，问起你们长大后的志向。你们一个说想做文天祥，一个说想做颜回，我和你们母亲都非常高兴，感觉是老天把道德忠孝的秉性赋予我们的后人。等到谈论到世俗中那些倚仗权势、纵容仆人、欺凌宗党、鱼肉乡里的人时，你们都笑着唾弃他们。现在你们即使不能移风易俗，也不应该步这些人的后尘吧？良知之明，本和太阳无异，只是被一些坏的习惯遮蔽了，无法时时显现出来。如果得到父兄、师友的良言警劝，天赋的灵性自然发动。如果能扩充它，克制愤懑，遏止欲望，本心明朗，可以成为仁德智慧的圣人哲人；如果不能扩充它，不能克制愤懑和欲望，阴暗污浊的行为日积月累，就会沦为野蛮人甚至禽兽。呜呼！你们要时常警戒啊。诸仆诸佃：众仆人佃农。仆，仆人；佃，佃农。朵颐：鼓腮嚼食。这里为压榨、残害意。王宜人：邹守益的妻子。滃（wěng）集：云气腾涌貌；青烟弥漫貌。法语巽（xùn）言：法语，讲说佛法之言；巽言，恭顺委婉的言词。这里泛指那些有劝谏、提醒作用的言辞。天机：天赋的灵性。忿惩欲窒：愤懑得到克制，欲望得到遏止。惩，克制；窒，抑制。

夫父母与妻子孰重？兄弟与奴仆孰亲？道义与利欲孰安？流俗与古人孰得？令名与羞辱孰荣？尔等明目聪耳，博古通今，可不思自择耶？吾室虽陋，恒有余宽；产虽薄，恒有余富；官虽黜，恒有余贵。彼方醉饱自骄墦间①，彼方嗫嚅自甘奴颜②，彼方萋菲自蹈鬼域③，吾夙夜戒惧，履薄临深，蕲以求内缵祖考，外副师友，仰对古宪，俯俟来哲，尔等勿以吾为迂也！《颜氏家训》曰：“凡人不能教子女者，亦非欲陷于罪恶，但重于词，恐伤其颜色，不忍楚挞，惨其肌肤耳。当以疾病为谕，安得不用汤药针艾之？”④今我为此约，以代药饵。吾子孙其永永服食，以却疾延年，自求多福！